同是教職的 D 在國中任教，面對一堆青春期叛逆性格的火爆小子們，他常氣得咬牙切齒，一日聊天他問
我有沒有好方法應付那些體內都煨著一盆火的孩子，我告訴他一段高中往事。
那時我擺脫國中填鴨式教育，來到傳說中任人放蕩三年的高中生活，頓時之間背後少了鞭子而心跟著野
了起來，多少晨昏與同學在籃球場中度過，對於學科總是有氣無力的看。雖選社會組，但數學才是我的
強項，其他背誦課目我一點訣竅也沒有，常背這個忘那個，或是把地理歷史公民所有枝微末節全攪在一
起，江西陝西傻傻分不清、年代事件總搭配錯誤、民族民權民生全都一個樣，讀書一點都不快樂，我常
這麼抱怨。
高二時換了一個國文老師，王老師說起話來字正腔圓，抑揚頓挫有如說書，每回要我們背書之前總會眼
神盯著全場，自己默念起要我們默記的文章，高低起伏像唱歌，王老師總說：「孩子！你們看看老師這
年紀都把書給背熟了，你們年紀那麼輕能不背熟嗎？要聽老師的話，乖，把書背熟。」
從小到大，沒見過哪個老師要考學生默寫，自己也背得滾瓜爛熟，彷彿告訴學生這是一場很公平的過
程，她是先鋒帶領我們，而不只是要我們應付考試罷了。不過當時高中誰曉得老師一片苦心，對於背書
這些事情總是可有可無，多幾字是有、少幾字是無，默寫對我還是難了點，考卷上紅筆圈圈點點從沒甚
麼好成績，常常抱怨為何要默記這些死書。儘管如此，我從來沒討厭國文過，因為我喜歡王老師上課像
說故事的模樣，把那些作家生平說得活靈活現，仿如王老師鄰人一般，也喜歡聽老師說課本裡的文字，
說得像是鄉野異趣或是浪漫傳奇。儘管離高中十數年，王老師對我們說話的模樣還是常在我腦海，王老
師總愛對我們說：「你們好好讀書，老師最愛你們了。」
那時自己也沒多大，老想要別人的愛，還沒談戀愛卻有個中年老女子每次在國文課說她愛我們，我想這
王老師不知壺裡賣什麼藥，一開始聽總覺得全身不對勁，每個同學都要張嘴裝噁，聽久了倒開始覺得好
像王老師真愛我們，到後來，我讀國文的時間總比其他科目多，全都因為愛。
數年過後，換自己站上講台，面對高職學生，剛站上講台的自己不過長學生幾歲，台下學生每個眼睛大
大盯著我，看我有甚麼法寶，隨時都在等老師出糗或是以言語抵抗老師表示自己的與眾不同，一次教訓
學生時我竟然說著說著就說出：「你們好好聽話，老師最愛你們了。」
底下學生作噁模樣，一如當初的我們，我心裡笑著，嘴裡繼續說著：「老師不過比你們大幾歲，把你們
當成我的弟弟妹妹看待一樣，老師愛你們，是希望你們好。」
以愛為名。
我總算知道愛有魔力，我付出愛，也回收愛。
我在那些孩子上學習散播愛，他們也扭捏的學習怎麼把愛回饋，我們都在努力，爾後我總愛上課到一半
對學生說：「這個要好好記起來，以後一定用得到，聽話，老師最愛你們了！」
學生依舊笑著噁聲連連，但我知道他們會在書本裡作上記號，並且有一天他們也能學會如何表達愛。
這一個小絕招交給 D 之後，有一天他告訴我這招很好用，我告訴他那是因為學生心裡都想要一個真正認
同他喜歡他關心他的人，而不是只會教訓他的人，況且這就像某個我曾經聽過的研究，據說心情不好時
只要把嘴唇往上拉像微笑的樣子，維持一陣子後心情就會真的變好。我想對學生說愛不是一種催眠，而
是一種學習，彼此都在學習如何在愛裡尊重對方進而成長，在愛裡學習才會真的快樂。
去年五月多上 PTT 某個版才知道原來王老師已經不在，腦海裡卻不斷翻飛出老師上課模樣，驚覺，我們
似乎都忘了對王老師說：「王福玲老師，我們也一樣愛您。」
我想，總有一天我的學生還有 D 的學生們，也會習得愛的能力，而每每當我對學生說：「你們好好聽
話……」時，學生已經笑著異口同聲接著下一句：「因為老師最愛我們了！」
當然作噁模樣、假裝倒地不支的學生還是大有人在。
